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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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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柒

薛玉珂成為太子良娣時,剛剛及笄,甚至還是剛才從河西來長安城沒多久,連城裏的四時都未曾見過一遍,就被納入了東宮。

照理說,市井的許多趣味應與她就此斷了聯系,但於眾人眼中,這個薛良娣卻仍像個未出閣的世族貴女,整日裏同元嘉公主、鄭五娘、謝六娘這些沒出嫁的小娘子“上天入地”,玩在一處。

眾人自然都以為她是仗著太子殿下的恩寵,才會如此肆意妄為。

可薛玉珂卻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得到這樣難得的自由,全要仰仗太子妃的仁善秉性。

長安城中,受長輩憐惜的貴女多半會晚嫁,而十五六的年紀,正是她們滿長安城赴宴游玩的時候。

崔稚晚知曉,薛玉珂入東宮的真正緣由,乃是替她阿耶擋災,也清楚,日後的太極宮,才是真正的牢籠。

她私心以為,一生困在這受千萬人心向往之的繁華長安,卻無緣得見它真正鮮活有趣的樣子,實在太可惜了。

所以,如今她們尚在東宮的這段日子,崔稚晚願盡己所能,不去拘束薛玉珂太多。

於薛玉珂而言,哪怕僅憑這一點體諒愛護之意,她都願意真心實意的去喚太子妃一聲“阿姊”。

更何況,她真的待自己很好。

是一種因為她本身通透非常,所以不用擔心被三言兩語的挑撥,或者自以為是的揭露而會輕易背棄逆轉的「好」。

也是一種薛玉珂願意好好珍惜的「好」。

因此,彼時她說,不會為了好奇心而故意傷害崔稚晚,乃是再真心不過。

此事還要從半月前說起。

彼時,在外游歷多年的琴師齊季重歸長安。

在謝雁秋謝六娘的攛掇下,她與元嘉公主、鄭五娘子四人齊齊扮作男子,一起到了春深處,想要見識見識這個嘉定公主口中的「驚鴻一瞥,可誤終身」的玉面郎君,到底是何模樣。

實話實說,齊季確實顏如宋玉,貌比潘安,可郎君再好看,琴音再精妙,薛玉珂的終身也早已經「誤」給了他人。

倒是因這春深處沒有美味的果子甜口,她看得越久,越覺得反而失去了滋味。

無聊之間,薛玉珂便只能以觀察人,當做消遣。

也就在此時,她通過綠綺與自己說話時,幾個細微氣口的松緊變化,察覺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古怪。

不過,就在她想要好好研究研究之時,這個被她多看了幾眼的娘子便湊近她,幽幽的嘆了口氣,說起了自己對太子殿下的「求而不得」。

薛玉珂未入東宮前,李暻曾格外高調的追逐了她近半年。

作為在長安城中無往不利的平康坊魁首,綠綺同她看似抱怨,實則恭維的說了這麽一句話,在此時看起來實在合理不過,也恰巧足以解釋她氣息的那一縷紊亂。

所以,即便薛玉珂知道真相後,也不得不讚嘆於這位花魁娘子的警覺、機敏,以及演技卓絕。

換而言之,她其實當場便信了她的話,後來,之所以還會吩咐人再來春深處探查,也不過是早已深入骨髓的習慣使然。

然而,薛玉珂未曾料到,這本來不過是「多此一舉」的試探,卻有了出乎意料的結果。

她從手下那裏得知,春深處中將會發生一件大事,只知出自太子手筆,但不知好壞,更不知何時發生,與誰有關。

如此模棱兩可,卻引人遐想的消息,定是李暻的刻意透露,此事再不明顯不過。

於是,薛玉珂不得不又一次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迎接太子殿下對她的考驗。

或者,也可以將這當做一場贏了便可以「有所得」的賭局。

雖李暻並未明說考驗的內容,可不管後面自己要如何行動,她必須先再事發之前,查出他在春深處到底謀劃了什麽。

可惜,忙活了大半月,人手撒出去不少,得到的答案,卻始終一成不變。

春深處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從侍候的仆從到來往的賓客,從外購的柴炭酒水,到倒出的泔水夜香,全部如常,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動。

毫無頭緒之時,薛玉珂只能從平日裏進進出出的賓客中篩查,自然很快的得知了本月十五這天,晉王會出現在這裏。

勉強算是個靠譜的線索,可以從這裏入手,開始查起。畢竟,太子與晉王之爭,從不是什麽隱秘。

然而,查來查去,晉王的出席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宴飲交際,連盛情邀他前去的人,都是最不可能與太子殿下有任何勾結的李良訓李相公的三子。

除此之外,另一個曾經讓薛玉珂提起興趣的人,便是曹國公之子程英。

如此薄情之人,竟然能多年如一日的力捧樓裏的蘇盛瓊蘇娘子,實在是個有趣的消息。

不過,蘇娘子美艷非常,在長安城擁躉眾多,從來不乏為她一擲千金的豪門浪蕩子,程英在其中也並不算突出。

所以,他雖表現殷勤,可還是十次裏有八次不得見。

也許正是因為常常求而不得,才能讓他如此如癡如狂。

但是,關於程英那些破爛事兒,薛玉珂以為,即便真要尋個理由,拿住些把柄,繼而牽扯出什麽舊案,也應該由晉王的人來做。

哪怕是為了不與曹國公生出間隙,太子殿下也要按住此事翻出浪花的可能才對。

因此,她便將此人就此排除。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苦於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的薛玉珂在幾日前的金川公主宴席上,聽見元嘉與人侃侃而談齊季所奏的新曲時,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計。

太子妃心思機敏異常,最擅長從細微之處抽絲剝繭,查出事情的真相。況且只要她願意問,李暻最得力的兩個侍從,長贏和玄序,皆不敢敷衍於她。

而春深處的眾人,懾於太子威壓,也許會因她的意外出現而露出什麽馬腳也不一定。

雖承恩殿從來是東宮中消息封的最嚴實的一塊鐵板,薛玉珂很難從那裏探聽到什麽消息,可太子殿下素來厭惡有人將太子妃牽扯到任何陰謀或陽謀中。

一旦查到是自己所為,無論他是前來警告,還是要撤銷這場賭局,都也不能算作她輸。

可是,怎麽不讓自己太顯眼,同時又能誘阿姊前去春深處呢?

琵琶古琴,笛蕭箜篌,她從來都是可看可聽,卻並無執著和癡迷;齊季和張楚兒的美貌,恐怕還沒有陶玄千裏之外傳來的一句詩對她有吸引力。

再者說,若無必須,太子妃從不喜歡同人虛與委蛇,所以鮮少會主動湊到人多的地方去,更何況春深處還是位於平康坊的風月場所。

忽然,薛玉珂想起了那日在張楚兒的演出名單上,看到的那個被拿來裝點門面的「出身宜春院」的周韶娘。她仿佛記得,此人與阿姊有些牽扯。

可太子妃會為了一個舊人,特地且親自去春深處捧場嗎?

薛玉珂覺得,可能甚微。

不過,這本就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

左右不過是一句「隨口而出」的閑話,阿姊即便猜到她是故意,也定然不會不給解釋的機會便怪罪。

總之,先姑且一試吧。

昨日午後,薛玉珂以探病為由,去到承恩殿。

得知崔稚晚已經出門時,她心中的期待陡然升起。

可太子妃身邊的暗衛個個都是東宮精心培養,一心效忠的高手,根本不會理會探子們背後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是敵是友,出於何種原因尾隨,一旦發現,皆會被立刻請去見閻王。

薛玉珂一早便領教過,當然不會傻到派人去盯崔稚晚的行蹤,所以,也只能呆在披香殿裏等消息。

直到暮色漸深,春深處的蘇盛瓊意外墜亡的消息傳到她的耳中,薛玉珂方才明白,自己實在錯的離譜。

她無論如何猜測,也始終沒有料到,在眼下的關口,太子殿下會膽大到將程英的這一處足以興起千層浪的破綻拱手送給晉王,所以,直到事發,亦沒查明李暻所謀的原委。

這一次的賭局,她不僅輸得徹底,甚至還將太子妃引入了險境,更讓她親眼目睹了蘇娘子血濺當場。

早在去歲團拜宴時,薛玉珂已發現崔稚晚怕血,更猜出這應是與她不為人知的某段舊事有關。

彼時,她剛派出人手想去查查詳情,可就在當日,長贏便將一塊可以昭示身份的人皮送還給了她。

如此決絕狠辣的威脅,是她入東宮半年來,唯一的一次。

由此可見,太子妃「恐血」一事,乃是太子殿下絕對不允許旁人碰觸的禁忌。

饒是無心,可事實已成。

薛玉珂知道,李暻對她,可沒有對阿姊那樣多的寬忍和好脾氣。

果然,片刻之後,他便讓人將披香殿落了鎖。

他當然不是要將他們這些人活活餓死,太子殿下要做的,不過是,不留任何餘地的收回她此前好不容易從他那裏贏來的在東宮馴服人心的機會。

願賭服輸,薛玉珂不屑去同太子殿下爭辯。

當然,他的人從始至終不曾出現,顯然是並沒有打算給她狡辯的機會。

不過,總還是要去同阿姊解釋的。

不然,像她那樣敏感的人,一旦碎了真心,恐怕即便再能夠體諒,也會有留下難以彌合的裂痕。

還好,太子妃雖常常可以猜透旁人的心思,可她一貫清楚自己所求是何,也只執於自己心中所念。

所以,只要不碰觸到她的底線,崔稚晚從來都是十分好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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